醒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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尝试描绘早上醒来的头脑状态。意识流练笔,没有参考什么东西,除了主角的名字。


然后K就醒了,听见室友沉闷的喘息声,感到被子轻浮地留在身上。那时是在教学楼的走廊上,他记得他牵着谁的手,从楼梯上往下跑。晴明的天空则是在窗外,远处金黄色的向日葵齐楼高,整齐固执地望向列车前进的方向,而K正小步走进一间储物室,因为有谁在里面等他——是列车员吗?一只爱抚的手即将要从衣物间探出,伸向……于是他的手摸到了落掉的耳塞,不禁对流水哗哗的响声愤然了。舍友真是毛糙啊,现在才几时——但是不行,倘若他翻看手机,梦也就做不成了,多么珍贵的……那么也只能怪自己耳塞掉了,上次才买的连体式耳塞,还是这么易失吗,至少不用担心有一只落失在某处——而这床上遗失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呀!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填了一层就消失一层,他的梦……可是说到底,她究竟要传达给他什么呢?在那种复古式的、灰兮兮的大宅里,穿堂风把红窗帘吹得飒飒作响。积满灰尘的皮沙发,红木大桌子,永远不会凋谢的玫瑰插在平凡的玻璃瓶里,然后是恶魔(一个小孩的模样)从楼上走下来了——他们要拼命逃啊……所以那张落地窗不是大大地敞开了吗?如果K知道他在做梦的话,自然会一跃而下的。紧接着他就从树荫下望见整栋古宅黯淡下去,如墨的黑色蔓延到地上,她的嘴唇一张一合……于是K领悟了,是因为那时教学楼顶楼散落一地的实验仪器中,一团极端醒目的猩红血迹,旁边是辨不清的黑压压的人脸,其中的几张静默而快速地低下去,因为他知道——不对了,这是上次的一个梦,好像的一个。那次他不是还能从学生群中闯出来吗?那里也是同样螺旋型的楼梯,电梯则是永远开不了门的,而她站在一楼的转角,确是一样的语气,对他说……

舍友的凳脚在地板上发出尖利的刮奏,K几乎一下子又从列车的接驳处狠狠陷进虚空的土地里,于是清楚地听见自己出声的叹息,并且瞧着自己做一个毫不马虎的翻身,为的是赌气般抗议外来的倾轧,而又几乎立刻因为新触到的棉被的柔软落入新的一个气泡。他必须要捋一捋思路。没错,他记得自己做了好些颇有意味的梦来着,等一会完全清醒了就要想不起来了,趁现在——第一个是……先想想最后一个吧。一开始是在教学楼的走廊上,后来和她一起逃出来。米色的壁纸,原来老家的那种立式风扇,乒乒乓乓的门,中间确实是发生过好些事情的。而这,真巧,几乎同前几天的一个梦连起来了,那次不是因为一个校方高层的巨大阴谋吗,他还是像这样急切地逃离这楼梯。不同的地点,同样的一个恶魔,一个梦魇,一个留着尖尾巴的小孩,带着谦逊的神情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,而他身边依然是一个女生,面孔肯定是记不清了的,正在毫不惊慌地从硕大的红木衣柜里取衣裳——一件一件,红的,白的,一忽儿这些衣服倒全穿在她身上了——果然是梦啊——它们层层叠叠映成粉色的一条长裙,裙摆要占满整片客厅一样。这应该是第二个梦了,至少是倒数第二个。而那个小撒旦已经教粉裙染上了黑边,毁灭的钟声叮当作响。K不禁对梦里的自己感到好笑:那时他是多么惊慌呀。说到底,梦里的情景虽然荒诞,情绪确是再真切不过的。他不就真心实意地想带她离开吗?而她……她?梦里的人物也有情感,只是自我情感的投射而已。这情感,交织的情结,绵延的情绪,像极了先前读过的一本书,叫做……而自然不是开始模仿柯罗的风景画了吗?这么说,等他醒来,世界也就要开始模仿梦境了——自然是他的梦境,只能是他的,还能是谁。可是,醒来?他何时会醒来呢?永远不会,同时也已经醒了,这两者并不矛盾……对了,先前的水龙头和那声刮擦不是使他惊醒了吗?有了原因就有了结果,谁都不能否认。可惜每次回想梦的时候,本可以逆着溯源的,但结果和原因总是一样轻盈……

但是K终于因为眼皮上的轻盈而暂停这滞重的思辨了。于是另一套思维突兀而无何奈何地运作起来:几时了?何时醒过了?舍友走了吗?眼珠子一转,噢,是周六,但是也差不多该起来……好些个梦来着,是什么……于是K感到有一个潜在的冲力很像要传向右手,即将使之挪到床沿翻出手机了,而面前的世界应该也要很快地清明起来(天气似乎不错,被子是不是得晒晒了)。但是立刻,K的室友风风火火的出行叫那扇本身无害的寝室门像雷一样落在K的头顶上——这作为外界主动的隆隆恶意实在太够格。于是一种复仇的隐痛,一种愤懑的乖张让K的手垂下来了,倒是腰际发了阵力,让他的视线再次挪入墙侧宁静的黑暗中,一声辨不清是怨愤还是释然的嘟囔从另一个气泡里冒出。在那里,K所面对的,或不如说是所创造的又将是新的一层迷思了。那些个古宅,教学楼,驶不到尽头的老式列车,还有那些个她。他从来不是一个人……

晚些时候,当K迷迷糊糊地从厕所出来时,冲水声把他的懊悔放大了,仿佛那些精妙绝伦的幻象织体如若未被现实洪流冲散的话,本可以提供好些适于反刍的余味的,而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他自己那张因懊丧变得白兮兮的大脸,像张饼一样摊在寝室镜子的另一边。可惜的是,这面镜子已经无力帮助K抵挡别人口中的现实。另一边,寝室外的阳光似乎已很有燎原之势了。